诗文库 正文
孟子拾遗 宋 · 张九成
出处:全宋文卷四○四○、《横浦先生文集》卷一五
申之以孝悌之义。
谨庠序之教为何事哉?为孝悌而已。孝悌之心,自孩提以至壮长,固自行之,第未有人发明之,使之知其义以见于用也。所谓义者何也?事亲时爱恋眷慕,则孝心见矣;孝心见,仁之实也。从兄时恭谨唯诺,则悌心见矣;悌心见,义之实也。孟子以谓「智,知此二者;礼,节文此二者;乐,乐此二者」,其义岂不深哉!然其数可陈也,其义难知也,知其义而敬守之,天子之所以得天下也。行孝悌而不知其义,安能见于天下国家哉!夫「申」有举起之义,精神全在此字上,学者不可忽也。
今之乐犹古之乐。
孟子于孔子所行,一切反之。孔子雅言《诗》、《书》,执礼,其谨如此,而孟子则黜《云汉》孑遗之诗,至斥「武成漂杵」之书,谓礼有非礼之礼,谓今之乐犹古之乐,则与孔子放郑声之意大相反矣。呜呼!此孟子所以为学孔子也。昔鲁人学柳下惠者,雨夜不纳嫠妇,曰,在柳下惠则可,吾则不可,以吾不可学柳下惠之可。孔子闻之曰:「是真学柳下惠者也」。夫学贵乎能用,鲁人学柳下惠,其见于用也,乃为不可之节。孟子学孔子,其见于用也,乃一切反之,此盖所谓「观时会通,以行典礼」,而黄帝、尧、舜、「通其变,使民不倦,神而化之,使民宜之」之理也。学不能用,则终身为腐儒而已矣,故学者尚论古人,在论其世也。
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,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。
大国反事小国,可见其涵容矣,此所以谓之仁者;小国事大国,可谓识利害矣,此所以谓之智者。如此则处小处大,无所不可矣,此天理也。大国不能容小国,小国不能下大国,皆私意也,皆逆天也。仁者乐天,智者畏天,以天意耳。
乐以天下,忧以天下。
圣人无私心,以天下为心,天下之心忧,即圣人之忧也。此禹所以思天下之溺犹己之溺也。天下之心乐,即圣人之乐也。此大赉于四海而万姓悦服,武王所以垂拱也。使主有私心,则忘天下矣,忧乐在一己,而不知有天下,桀、纣所以败亡如此。
王如好货,与百姓同之;王如好色,与百姓同之。
君子言必虑其所终,行必稽其所敝。观孟子所对,是启齐王一国货色之心也。一国好货好色,此何等风俗哉?如《葛屦》之诗,《桑中》之刺一国好货好色,熟考上下文,不敢撮取一语以罔圣贤也。孟子所谓好货者,谓使民居者有积仓,行者有裹粮也,此太平之事也,岂谓机巧趋利乎?所谓好色者,爱厥妃也,谓使民嫁娶以时,内无怨女,外无旷夫也,亦太平之事也,岂谓相窃妻妾乎?余恐小人借此以济其奸,而君子罪其言之不谨也,故表而出之,使学者于圣贤有所考焉。
学则三代共之,皆所以明人伦也。
学校之设,本为何设?为明人伦而已。夫父子、君臣、夫妇、兄弟、朋友,皆有天理在其间。日用之中,天理每于此而发见,第以人欲所汩,无自而识之耳。《大学》之道,以格物为主,格物则能穷尽天下之理。人伦之理,惟格物者能识之。识者明也,惟能识之,则能用之以为天下国家。舍人伦而曰学,此异端邪说,先王之所诛者也,学者不可不谨。
「有攸不惟臣,东征,绥厥士女。篚厥玄黄,绍我周王见休,惟臣附于大邑周」。其君子实玄黄于篚,以迎其君子;其小人箪食壶浆,以迎其小人。救民于水火之中,取其残而已矣。
自「有攸不惟臣」至「附于大邑周」,此《武成》之文也。其语增减不同者,岂《古文尚书》如此哉?自「其君子实玄黄于篚」至「取其残而已矣」,此孟子述武王之意也。其言简古,有不可晓者,辄以意解之:「有攸不惟臣」,谓纣无道,其臣下见于所行不臣之节,君臣紊乱,纪纲大坏。武王所以东征者,亦非富天下也,安厥士女而已。天下素闻武王之德,知其师来,皆篚玄黄以昭我周可以王天下。「绍」当作「昭」。一见武王,皆心归武王而美之,民之美乃王之美也。民皆有鼓舞之意。孟子因万章问宋行仁政,齐、楚恶而伐之,故引此篇以断之曰:武王行王政以伐纣,其君子实玄黄于篚,以迎其君子;其小人箪食壶浆,以迎其小人。君子小人,各以其类,寓诚意于物,以迎王者救民之师,想见当时归仰之意矣。以武王之师非为虐也,救民于水火之中,取其残而已矣。王偃果有武王之心乎?使王偃果有武王之心,则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,欲以为君,讵畏齐、楚乎?此孟子以偃之行诈,故以此言辟之也,其意深矣。
天下之生久矣,一治一乱。
生者,理也。天下之理久矣,治或生乱,乱或生治,此自然之理也。泰者,通也,治也,然《泰》之极曰「城复于隍」,孔子系之曰「其命乱也」,岂非治或生乱乎?否者,闭也,乱也,然《否》之极曰「倾否」,孔子系之曰「否终则倾,何可长也」,岂非乱或生治乎?是一治一乱,其理久矣。且洪水作乱,禹掘地而注之海,驱龙蛇而放之菹,水由地中行,此乱或生治也。尧舜既没,暴君代作,及纣之身,天下又大乱,此治或生乱也。周公相武王,诛纣伐奄,驱飞廉虎豹,天下大悦,乱又生治矣。及世衰道微,臣弑其君,子弑其父,治又生乱矣。一治一乱,天下之理,如是久矣,岂有它哉,惟赖圣贤为之扶持耳。孟子之论,岂特为一时而然哉?六国乱极而为秦,秦并六国似治矣,而二世亡之。陈胜、项籍作乱,汉高祖定之,至文帝而大治。数传而王莽作乱,光武定之,至章帝又大治。数传而董卓、曹操又作乱,至其子丕奄有神器,似若治矣,而五胡乱华,中原陆沉。过江而元帝,为宋、为齐、为梁、为陈、为隋、为唐、为五代。治乱相乘,岂有已哉!非孟子深极物理,岂能断然为此论于千载之上哉!
《春秋》,天子之事。
天子之事,明三纲以正人伦而已矣。春秋之世,上无令王,三纲隳坏,人伦颠倒,楚世子商臣弑其君頵,蔡世子般弑其君固。一人之身而子弑父,臣弑君,兼有其恶,乃俨然南面以临其臣,天子不行残灭之诛,诸侯不闻问罪之请,是三纲人伦于此亡矣,中国将为夷狄,人类将为禽兽。夫子不得已而作《春秋》,诛乱臣贼子,以遏人欲于横流,扶天理于将灭,使时有明王以《春秋》之意见之行事,则天子之事备矣。
充塞仁义也。仁义充塞,则率兽食人,人将相食。
杨氏为我,壅遏为义之路,至于使天下无君;墨氏兼爱,壅遏为仁之路,至于使天下无父。天下无君父,非人类也,禽兽而已矣。仁义行,则君父之道明,此圣王之道法当如是也。仁义壅遏,则君父之道不明,此异端邪说也。邪说一行,则人类殄灭,禽兽得志,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,而蛇龙居之,见于洚水,禽兽至焉,见于沛泽,此亦邪气所感而然也。仁义明,正气盛,故禽兽不得以横行于中国也。此理深矣,浅陋之士岂能知哉?孟子之辟杨、墨,意有在是尔。
安宅正路。
仁则觉,觉则神闲气定,岂非安宅乎?不仁则昏,昏则念虑纷乱,不得须臾宁矣。义则理,理则言忠信,行笃敬,岂非正路乎?不义则乱,乱则邪僻与魑魅为邻矣。仁义岂它物哉,吾心而已矣!
昔者有馈生鱼于郑,子产使校人畜之池。校人烹之,反命曰:「始舍之圉圉焉,少则洋洋焉,攸然而逝」。子产曰:「得其所哉,得其所哉」!
校人形容放鱼之状,此亦仆夫中铮铮佼佼者也。始舍之圉圉,言虽得水,尚困弱未能游泳也。少则洋洋,言精神稍复舒肆之貌也。攸然而逝,言精神还复旧观,喜而超脱之貌也。其形容妙入鱼之情性,亦可喜矣。乃为口腹之快,为欺罔,亦可惜也。子产闻之,乃曰:「得其所哉,得其所哉」!其仁惠慈爱之心,可于此而见矣。余于「得其所哉」两语,想见子产之为人。如此贤人,而校人欺之,乃复不耻,出而自逞。其窃盗之能尽言语之妙而不自好者,大率皆校人类也。
不能尽其才也。
仁义礼智,人人所有,是人之才地,皆可以为尧、舜。然而至于至愚极陋,与圣人或相倍蓰而无算者,不能尽其才地耳,非天之降才尔殊也。何谓尽?极恻隐之心,溯而上之,以求其所谓仁。既得此,则傍徨周浃于其间,使置之则塞乎天地,溥之则横乎四海,无有丝毫不用其才力者,此之谓尽也。于义、礼、智亦复如此,其为尧也、舜也必矣。孟子开尽之一门,以谓止在思耳,学者试思之。
故有物必有则,民之秉彝也。故好是懿德。
有君臣、父子、朋友、兄弟、夫妇之物,则仁义礼智信之则见,此因外以卜其才也。以其秉君臣、父子、朋友、兄弟、夫妇之常性也,故好仁义礼智信之懿德,此因内以卜其才也。然则人性之善,复何疑乎?
先生之号则不可。
吴侵陈,斩祀杀厉,太宰嚭问于干木曰:「师必有名,人之称斯师也,则谓之何」?曰:「斩祀与,杀厉与,其不谓之杀厉之师与」?曰:「反尔地,归尔子,则谓之何」?曰:「君王讨敝邑之罪,乃矜而赦之。师与,其无名乎」?古人重名如此。夫谓之杀厉之师,此何名也,谓之讨敝邑之罪,则其名美矣。宋牼事在于息兵,其德可谓大矣,然以不利为号,是使秦、楚求所谓利。以利为号,则天下相率而为利,而商鞅、孙膑、陈轸、沈同、陈、贾、苏、张之说行矣,是其志虽大,而其号则不可也。以仁义为号,则天下相率而为仁义,而商鞅诸子之说败矣。呜呼,名号之际,其可忽乎!昔汉高祖下三秦,出师攻项籍,董公教高祖三军缟素,以诛杀义帝者为名,其号之美,孰有过于此者,此所以五年而成帝业也。士大夫所学,其于名号可不谨乎?
务引其君于当道。
臣子用心,要当曲尽其巧,观人君意用所在而转之。所好偏奇,即就其所好引之,使归于当道而不自知可也。如齐宣好今之乐,即以犹古乐引之,使与百姓同乐;好勇,即以文、武好勇引之,使安天下之民;好货,即以公刘好货引之,使居者有积仓,行者有裹粮;好色,即以太王好色引之,使内无怨女,外无旷夫,岂非归于当道乎?若夫薛广德谏元帝御楼船,至云「以颈血污车轮」;韩愈谏宪宗迎佛骨,即云「事佛者必夭折」;张墀谏敬宗幸骊山,至云「往者必有大凶」。此大失孟子之意矣,学者不可不考。
动心忍性。
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,穷乏其身,行拂乱其所为者,所以动其心而忍其性,以成就之也。动其心者,所以惊惕之也;忍其性者,所以抑遏之也。心舍则亡,非有以惊惕之,则不知存。目性欲色,耳性欲声,鼻性欲臭,四支欲安佚,非有以抑遏之,则流荡而不知反。夫动之忍之,或惊惕于放逸之微,或抑遏于流荡之外,先后左右,假之于物,害之于事,皆天意念念欲成就之也。虽圣贤之资,不如是不激发耳。金经百鍊,其色愈明,玉煆三日,其色愈粹,烈火猛燄中,乃金玉成就之处也。天意厚于圣贤,故以不可意事困厄之。吾侪于急难,其可沮丧乎,庸讵知非天意所临也?
孟子见梁襄王,出语人曰:「望之不似人君,就之而不见所畏焉」。
孟子之意,非薄襄王也,余固论之矣。盖孔子居是邦,不非其大夫,而况君乎?故入公门,则鞠躬如也,如不容。立不中门,行不履阈。过位,色勃如也,足躩如也,其言似不足者。摄齐升堂,鞠躬如也,屏气似不息者。又执圭,鞠躬如也,如不胜。上如揖,下如授。勃如战色,足缩缩如有循。君赐食,必正席,先尝之;君赐腥,必熟而荐之;君赐生,必畜之。侍食于君,君祭先饭。疾,君视之,东首加朝服拖绅。君命召,不俟驾行矣。学者事君,当如孔子之法。
则是方四十里,为阱于国中。
鲁人为长府,闵子骞曰:「仍旧贯,如之何?何必改作」。其语蕴藉,直而不倨,婉而不伤,此君子长者之言也。孔子喜之曰:「夫人不言,言必有中」。其比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之言,似太劲矣,学者不可不谨。
告梁惠王曰:「恶在其为民父母也」。告齐宣王曰:「此匹夫之勇,敌一人者也」。
司马子鱼谏宋襄王用兵,其言曰:「今君德无乃犹有所阙,而以伐人,若之何?盍姑内省德乎?无阙而后动」。其辞如春风醇酎,使人心醉,如「无乃犹有」之辞,「若之何」之辞,「盍姑内省」之辞,皆若有所避就,而无直辞劲气以伤人。比夫直指君为非民父母,与夫匹夫之勇之言,大相远矣!士君子诚味之,自可见也。
彼以其富,我以吾仁;彼以其爵,我以吾义。
孔子曰:「富与贵,是人之所欲,不以其道得之,不处」。又曰:「富而可求也,虽执鞭之士,吾亦为之;如不可求,从吾所好」。又曰:「饭疏食,饮水,曲肱而枕之,乐亦在其中矣。不义而富且贵,于我如浮云」。深详圣人之意,是富贵以道义得之,圣人将处之矣,初不与富贵立敌也。曾子之言,岂有为而言欤?学者当置曾子之说而从孔子,庶几不堕于客气,以失曾子之意。
成覸谓齐景公曰:「彼丈夫也,我丈夫也,吾何畏彼哉」!颜渊曰:「舜何人也,予何人也,有为者亦若是」。公明仪曰:「文王我师也,周公岂欺我哉」?
公明仪之言与成覸相类,皆有奋然作为之意,不似颜子之言安妥也。圣人以仁义为家常事,非欲以压众也。学者于此微处当细考。
贵戚之卿。
齐景公舍太子阳生而立子荼,其乱端已见矣。及问政于孔子,孔子止曰「君君、臣臣、父父、子子」而已。虽切于景公,而略不见圭角,使景公感寤,遽曰:「善哉!信如君不君,臣不臣,父不父,子不子,虽有粟,吾得而食诸」?如此进对,正为人臣之法也。孟子对贵戚之卿,乃曰「反覆之而不听,则易位」,使齐王勃然变乎色。呜呼,其危哉!学者无孟子阖辟之用,而欲效直言劲辞如孟子,恐非所以为臣子计也。要当以圣人为法。
孟子曰:「今之事君者曰:『我能为君辟土地,充府库』。今之所谓良臣,古之所谓民贼也。君不乡道,不志于仁,而求富之,是富桀也。『我能为君约与国,战必克』。今之所谓良臣,古之所谓民贼也。君不乡道,不志于仁,而求为之强战,是辅桀也」。
昔子贡问孔子曰:「鲁大夫练而杖,礼欤」?夫子不答。他日置大夫而问:「练而杖,礼欤」?孔子曰:「非礼也」。子游问:「鲁大夫羔裘玄冠以吊,礼欤」?夫子又不答。他日置大夫而问:「羔裘玄冠以吊,礼欤」?夫子曰:「易之而已」。夫以鲁大夫为问,则皆在所不答,岂非居是邦不非其大夫之义乎?陈司败问昭公知礼乎,孔子曰「知礼」。孔子退,揖巫马期以告,子曰:「丘也幸,苟有过,人必知之」。岂非善则称君之义乎?今孟子以今之良臣为民贼,富君辅君为富桀,岂亦有说乎?其详已见于《孟子说》矣。要之不非其大夫,善则称君,此孔子家法也。学孔子者虽未见道,而力行此二说,亦足以养忠厚之心。道或未见,而以孟子之说为辞,非特受祸而召辱,而刻薄之态,恐马伏波尚能论之,吾徒安得不痛以为戒?
答梁文叔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五二四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四四
示喻所处,甚善。不知几道相聚作何工夫?近看《孟子》见人即道性善,称尧舜,此是第一义。若于此看得透,信得及,直下便是圣贤,更无一毫人欲之私做得病痛。若信不及,孟子又说个第二节功夫,又只引成覸、颜渊、公明仪三段说话教人。如此发愤,勇猛向前,日用之间,不得存留一毫人欲之私在这里,此外更无别法。若于此有个奋迅兴起处,方有田地,可下功夫。不然,即是画脂镂冰,无真实得力处也。近日见得如此,自觉颇得力,与前日不同,故此奉报,可以呈几道也。
答李叔文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五五二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五二、《朱子论学切要语》卷一
喻及为学次第,甚慰所怀。但向来所说性善,只是且要人识得本来固有,元无少欠,做到圣人方是恰好,才不到此,即是自弃。故孟子下文再引成覸、颜渊、公明仪之言,要得人人立得此志,勇猛向前,如服瞑眩之药,以除深锢之病,直是不可悠悠耳。「求放心」不须注解,只日用十二时中常切照管,不令放出,即久久自见功效,义理自明,持守自固,不费气力也。若添著一「求仁」字,即转见支离,无摸索处矣。叹美之辞乃胡氏说,大非孟子本意。今亦未须论,但看孟子本说足矣。此不是要解说「性」字,盖是要理会此物善恶,教自家信得及,做得功夫不迟疑耳。
唐太子太师赠司空郑国魏公赞 北宋 · 韩琦
出处:全宋文卷八五五、《安阳集》卷二三、《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》卷一八七、《清源文献》卷六 创作地点: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
唐相郑国魏公,魏之曲城人也。以命世之才,逢不世出之主,专以仁义之道,切磨规谏,欲俾厥后坐肩唐虞。谓守文之难,过于创业。帝用其说,不三四年遂兴太平,较其大功,不下房、杜。大名之学有乡贤堂,盖以故丞相文正王公、忠悯寇公、尚书忠定张公、侍郎王公、崇仪柳公,皆文武钜贤,出吾里中,图其仪形而尊之,以起生徒之志,诚盛事也。然唐距本朝为最近,若郑公之德业闳大,超然独出,得不为乡贤之冠乎?其可遗哉?余求得其像,建堂于宣圣殿之北,乡贤堂之南,以完其美。昔成覸曰:「彼丈夫也,我丈夫也,吾何畏彼哉」!今夫学者既得良师友,朝夕讲习开益,以进其善;又观所图吾里之贤者隆名伟迹,卓然不泯之如此,岂不思曰彼能之,吾反不能哉?亦在乎勉之而已!系而为之赞曰:
猗唐魏公,相于太宗。谏勇贲育,切磨上聪。术则仁义,道惟大中。尧舜我后,皋夔我躬。遭会真主,言行计从。引金自况,谓公良工。以公喻鉴,焕乎吉凶。君如是圣,臣如是忠。宜不期月,亟治成功。高视三代,谁其比隆。惟魏之学,乡贤是崇。图者五,惟德之丰。公实生魏,群贤之雄。尊近遗远,教斯未充。吾得公像,载敞儒宫。义一为劝,礼增有容。学者来视,以严以恭。高山景行,众发其蒙。有美魏都,大河注东。如公之名,滔滔不穷。
策问(七) 南宋 · 陆九渊
出处:全宋文卷六一四八、《象山集》卷二四
问:「尽信书不如无书」,理固然也。然自书出煨烬,千有馀年,其更贤知多矣,则所同尊而信之者,固不可概以书不可尽信而不之信也,然亦不可以人之所同信而苟信之而弗之思也。观古人之书,泛然而不得其实,则如弗观而已矣。孔子恶乡原,《语》、《孟》载之详矣。夫居之似忠信,行之似廉洁,自以为是,人皆悦之,此乡原之行也。夫苟自以为是,而人皆悦之,则必以为真忠信、真廉洁者矣,独自孟子言之,则以为似耳。「至于心,独无所同然乎」?此孟子之言也。今乡原者,人皆悦之,而夫子恶之,人皆以为忠信廉洁,而孟子独以为似之,此人之所同然者,而夫子、孟子乃不与之同,何也?「居斯世也,为斯世也,善斯可矣」。夫居斯世为斯世,而善果有不可者乎?何以是嘐嘐也?「言不顾行,行不顾言,则曰古之人,古之人,行何为踽踽凉凉」?夫言不顾行,行不顾言,诚足病也,而又不谓是,何耶?孟子辟杨、墨,盖自比于禹之治洪水,益之驱虎豹。夫杨朱、墨翟皆当时贤者,自孟子视之,则为先进。孟子之后,人犹曰孔、曾、墨子之贤,墨子之贤,盖比于孔、曾。杨朱之道,能使舍者避席,炀者避灶,犹以为未也,进而至于争席争灶,则其所得岂浅浅者哉?而孟子辟之,至曰「无父无君,是禽兽也」,又曰「天下之言,不归杨,则归墨」。夫「兼爱」之无父,「为我」之无君,由孟子之言而辨释之,虽五尺童子,粗习书数者,立谈之顷,亦可解了。岂有以大贤如杨朱、墨翟,其操履言论,足以倾天下之士,而曾不知此,必待孟子之深言力辟,贻好辩之讥,而犹未得以尽白于天下而熄其说,何耶?若曰此皆圣贤之事,后学未敢妄措其说,则孟子固曰「能言距杨、墨者,圣人之徒」,必不敢少置其思,措其议,是不得为圣人之徒矣,亦何以学为?且《书》称「为学逊志」,《记》称「学不躐等」,而颜子则曰:「舜何人也,予何人也,有为者亦若是」。成覸曰:「彼丈夫也,我丈夫也,吾何畏彼哉」?公明仪曰:「文王我师也,周公岂欺我哉」?必如颜子、成覸、公明仪之言,无乃与逊志、不躐等之说悖乎?苟以为必颜子、成覸、公明仪而后敢为此言,则滕文公好驰马试剑,未尝学问,而孟子亦遽勉之以是,何也?愿与诸君并论其说,毋爱词。
汉阳军学讲义 南宋 · 黄干
出处:全宋文卷六五五三、《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》卷二五 创作地点:湖北省武汉市
「王子垫问曰士何事孟子曰尚志」一章。
「孟子曰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」一章。
人物并生于天地之间,负阴而抱阳,均气而同体,未始不相似也。灵于物而谓之人,贤于人而谓之士,则其等级亦相辽绝矣。渴饮而饥食,趋利而避害,人物之所同也,士居其中,独超然有以异于人与物,何哉?以其能立吾志,而惟仁义之是趋也。茍为不然,则章甫其冠,逢掖其衣,懵然而无识,颓然而无志,其所尚者不过饮食利害之间,谓之人已有愧矣,亦何以当为士之名哉?故为士者,要当以立志为先,而立志者要当以仁义为主。仁义者,天理之自然,人心之固有也,为宅也而安,为路也而正,人之不可以不居而由之也。言而非之,是自害也;委以不能,是自弃也。士之异于人物者,以其立志,而惟仁义之趋也。自暴自弃,是舍其所以异于人与物者,而不足以谓之士矣。诸君处庠序而谓之士者也,盍亦先立吾志,讲明是理而力行之,庶几居仁由义,而无愧于为士之名。不然,则汩没于饮食利害之间,识陋而志卑,醉生而梦死,孟子所谓「哀哉」,岂不甚可哀也哉?诸君其勉之。
「滕文公为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」一章。
滕之为国,方五十里,国之至小者也;间于齐、楚,势之至危者也。以至小之国,处至危之势,干戈相寻,剪焉倾覆,可立而待也。文公思所以自全之策,不谋之申、商、管、晏之徒,顾乃即孟子而问焉。孟子亦当告之以国若何而富,兵若何而强,庶乎其可瘳也,一则曰性善,二则曰尧舜,何其迂阔不切事情耶?性者,人之所得于天之理也;尧舜者,尽此性者也。茍尽此性,尧舜可为也,况于区区之富强乎?人无贤愚,均具此性,尧舜之圣人皆可为,何独于文公而疑之哉?孟子历引成覸、颜渊、公明仪之言,所以释文公之疑,卒之以若药不瞑眩,厥疾不瘳,所以厉文公之志也。道之不明久矣,举天下之人汩没于利欲之中,贪夫徇财,烈士徇名,夸者死权,品庶冯生,天之所以与我而尧舜可为者,懵然莫觉也。譬如瓮盎之间,百千蚊蚋,须臾之顷,乍起乍灭,何足道哉?诸君诚能深思孟子之言,而厉之以自强之志,则将有以超然独立乎万物之表,而天下之至贵无以复加矣。夫子曰:「未之思也,夫何远之有」?诸君其亦退而思之哉!
孟子曰:「人皆有不忍人之心,止不足以事父母」。
仁义礼智,心之体也,恻隐、羞恶、辞逊、是非,心之用也。古之言道,未有若是之深切著明也。人禀五行之气以生,有是气,则必有是理,仁义礼智者,木火金水之理也;有是体则必有是用,恻隐、羞恶、辞逊、是非者,仁义礼智之用也。人莫不有是气,则莫不有是理,莫不有是体,则莫不有是用,此天之所以予我,而人之所以为人者也。天下之人伥伥然于覆载之间,亦尝反诸吾身而思之乎?饥食而渴饮,趋利而避害,则知之矣;至于天之予我、而人之所以为人者,乃反不知焉,何哉?孟子悯斯人之愚而莫之觉也,故为之反覆开示之,既启之以孺子入井之端,又告之以火然泉达之始。知是理而充之,则足以保四海,不充之则不足以事父母,充不充之间,而功用之辽绝乃如此,其教人之意亦切矣。世之学者未有不读七篇之书者也,而莫有知其言之为切者何哉?习俗之所汩,利欲之所昏,既无明师良友以示之,又无诚心坚志以求之,譬如大明当天,而瞽者莫之见也,岂不甚可悯也哉!学者诚能于此玩味而有得焉,则圣贤之道庶乎其有入德之门矣。
「公都子曰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」一章。
古之言性者多矣,何其纷纷而不一耶?在《商书》则言常性,在《周书》则言节性,在孔子则言性相近,在孟子则言性善。圣贤立论固已不同,下至诸子,则荀子言性恶,扬子言善恶混,韩子言三品,佛氏则又以知觉言性。然则后世将何所折衷耶?盖尝即数说而考之,性即理也,理无不善;气质之禀不能皆同,则所受之理亦随以异。此善不善之所由分也。《商书》之言常性,孟子之言性善,此指理而言也。《周书》之言节性,孔子之言相近,此指气而言也。所指虽异,亦何害其为同哉?荀、扬、佛氏则敢为异论而不顾者也。谓之恶则性无善矣,谓之混则善恶相对而生也,此岂理之本然者哉?知觉者人之精神,而又非所以言性也。惟韩愈氏生于数子之后,独有得于圣贤之意,其曰「性之品有三」,则孔子相近之谓也;「所以为性者五」,则孟子性善之谓也。故其自视以为世无孔子,不当在弟子之列,而每以孟子自比者,夫岂无所见而然欤?愈之言则善矣,然性之品有三,亦未知其所以然也。迨我本朝,关洛之学发明孔孟不传之遗旨,曰:性即理也,天下之理,原其所自,未有不善。又曰:人生气禀,理有善恶。又曰:形而后有气质之性,善反之,则天地之性存焉。然后圣贤之意坦然明白,而诸子异端始无所容其喙矣。学者知理之无不善,则当加存养之功;知气质之有善有不善,则当施矫揉之力。务本之学,未有急于此者,诸君其勉之。
「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」一章。
「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」一章。
人禀五行之秀气以生,所禀之理则为仁义礼智信,此天之所以予我,而人之所以为人也。天生五材,缺一不可,在《易》之《乾》则曰元亨利贞,在人之德则曰仁义礼智,而不及乎信者何也?仁义礼智莫非实理之所为,犹土之居中而旺于四季也,故四端不言信,而信在其中矣。仁义礼智四者并立,圣人于《易》独曰「立人之道,曰仁与义」,七篇之书亦多以仁义对言,而又不及乎礼智者,何也?仁属乎阳,礼则阳之极;义属乎阴,智则阴之极。犹夏者春之极,而冬者秋之极也。故专言仁义,而礼与智在其中矣。至于孔门师生之问答,又皆以求仁为先,而不及乎义,《孟子》此章亦特以仁为言者,又何也?盖仁者天地生物之心,而人之所得以为心者也。四序之运莫非生意之流行,此心之妙亦孰非仁道之流行乎?君仁、臣忠、父慈、子孝、兄友、弟恭、夫义、妇从,与夫交朋友之信,不仁而能若是乎?苟尽此心,则安富尊荣亦理之必然也。世教不明,人心邪僻,父子兄弟之间犹不能以相保,况敢望其仁民爱物乎?举天下之间,莫非私意之流行,相倾相诈,相戕相贼,无一物得遂其生者。至于天下之人牧,未有不嗜杀人,则私意横生,天理灭矣。不知人心既失,国其有不殆者乎?此孟子于战国之际,深明荣辱得失之辨,其忧世之心切矣。诸君日处庠序,可不知孔孟教人之先务,而思所以自勉乎?
「孟子曰今有无名之指屈而不信」一章。
「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茍欲生之」一章。
天运乎上,地处乎下,阴阳五行周流乎中,而人物生焉。则人物者,均禀天地之气以为体,而均得天地之心以为心也。然人之所以异于物者,又以其禀气之正,而其心为最灵。人物并生于天地之间,而独异于万物者如此,其可不知所以自贵乎?圣贤教人,必使之正其心、修其身者,盖不若是,则无以全天地之赋予,而异于万物也。所谓正其心、脩其身者,亦尽吾当然之理而已。耳目手足,百体具焉,身也。视明而听聪,手恭而足重,此身之理,而所以为身者也。虚灵知觉,百虑生焉,心也。仁、义、礼、智以为体,恻隐、羞恶、辞逊、是非以为用,此心之理,而所以为心者也。内而察诸精神念虑之间,外而审诸动容周旋之际,无适而不当于理,此心之所以正、身之所以修也。茍为不然,则徇情纵欲,悖理伤道,亦将无所不至矣,虽曰具人之形,而与禽兽奚异哉?孟子忧世之心切,故举其至轻,以明其至重,欲使斯人反而思之,庶乎有以全吾身心之理,而无愧于所以为人也。读孟子之书者多矣,孰能深味其言而力行之乎?以至贵之身心,沉溺于利欲之中,自暴自弃而不自知也,其亦可哀也哉!诲尔谆谆,听我藐藐,其是之谓夫。
「孟子曰牛山之木尝美矣」一章。
「孟子曰无或乎王之不智也」一章。
性禀于天,故在人者无不善之性;情发乎性,故在人无不善之情。所以不善者,气昏之欲汩之也。迨其气清而欲窒,则善端未有不油然而生者,性善故也。《书》曰「惟皇上帝降衷于民」,《诗》曰「天生烝民,有物有则」。孩提之童,至无知也,而皆知爱其亲;赤子入井,于己无与也,而见之者皆怵惕。火然泉达,谁独无是心哉?有是心而不能养之,养之而不能致其志,善端虽萌,而为气所昏、为欲所汩,天固予我,而我固贼之,则与禽兽奚异哉?诚能存养于斋庄静一之中,省察于念虑云为之际,使吾善端之萌通达而无窒碍,充足而无欠缺,如萌檗之生,无牛羊斧斤、一暴十寒之患,则其至于干云蔽日也可必矣。故为人而合乎天为士,而至于圣,亦即此心而充养之尔。孟子发明养心之论,而申之以专心致志之戒,其示人之意切矣。读书至此而犹不悟焉,则亦终于为小人之归也,岂不深可叹哉!
「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」一章。
若昔圣贤,垂世立教,载在方策,凡言心者,不一而足。尧、舜、禹之授受也,曰「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」,成汤则「以礼制心」,文王则「小心翼翼」,孔子有「操则存,舍则亡」之戒,孟子复断为之说曰:「学问之道无他,求其放心而已矣」。圣贤之事业大矣,而拳拳于心之一说,何耶?心者神明之舍,虚灵洞彻,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。天之高也,地之厚也,日月之出没,寒暑之往来,四序之行,万物之生,是必有为之主宰者然也;茍无以为之主宰,则安能亘古穷今,循序而不乱乎?人禀天地之气以为体,而得其所以主宰者以为心,故人心之妙可以参天地,可以赞化育,可以修身而齐家,可以治国而平天下,孰非此心之所为乎?然人心至微,而攻之者众。耳目口鼻之欲、喜怒哀乐之私,皆足以为吾心之累也。此心一为物欲所累,则奔逸流荡,失其正理,而无所不至矣。是以古之圣贤战战兢兢,静存动察,如履渊冰,如奉槃水,不使此心少有所放,则成性存存而道义行矣。此孟子求放心之一语,所以警学者之意切矣。自秦汉以来,学者所习,不曰词章之富,则曰记问之博也,视古人存心之学为何事哉!迨我本朝,周、程先生倡明圣学,以继孟子不传之绪,故其所以诲门人者尤先于持敬。敬则此心自存,而所以求放心之要旨也。学者即其说而力行之,庶乎其有入德之门矣。
「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」一章。
孟子尝言求放心矣,又言存其心矣。操之则存,舍之则亡,心之存亡,决于操舍,而又曰「莫善于寡欲」,何也?操存固学者之先务,然人惟一心,而攻之者众,声色臭味交乎外,荣辱利害动乎内,随感而应,无有穷已,则清明纯一之体又安能保其常存而不放哉?夫心之所以易放而难操者,以其有欲也。尘去则镜明,风静则水止,凡天下之可喜可嗜者举不足以为吾之累,则心之虚灵,澹然泊然,有不待操而自存矣。「出门如宾,承事如祭」,夫子之告仲弓,操存之谓也。「非礼勿视,非礼勿听,非礼勿言,非礼勿动」,夫子之告颜渊,寡欲之谓也。二子之问仁则同,而夫子告之之异者,岂其所到固有浅深欤?高城深池,重门击柝,固足以自守矣,内奸外宄,投隙伺便,一有少懈,而乘之者至矣。良将劲卒,坚甲利兵,扫除妖氛,而乾清坤夷矣。此孟子发明操存之说,而又以为莫善于寡欲也。虽然,寡欲固善矣,然非真知夫天理人欲之分,则何以施其克治之功哉?故格物致知,又所以为寡欲之要,此又学者之所当察也。圣贤谆谆之诲,无非为人心虑也,学者读其书而不知养其心,谓之非愚,可乎?
公孙丑问曰:「敢问夫子恶乎长」?曰:「我知言,我善养吾浩然之气。止圣人复起,必从吾言矣」。
孟子尝言养心矣,又尝言养其性矣。性即理也,心具此理者也,有以养之,则人欲不能为天理之害。操存寡欲,养之之方也,而又有所谓养气者何哉?阴阳五行,气也;所以然者,理也。精粗本一源,显微本无间也。阳一嘘而万物生,阴一翕而万物成;寒暑之往来,风雷之鼓舞,无非是气之用也。负阴抱阳以生,则吾之气固与天地相为流通矣,是则所谓浩然而至大至刚者也。有以养之,则富贵不能淫,贫贱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。尧舜之事业,孔孟之道德,孰非是气之所为乎?苟失其养,则委靡巽懦,卑陋凡猥。锥刀之得则跃跃以喜,毫末之失则戚戚以悲。闻公卿大人之名则侧肩帖耳,若不可及;语贤人君子之道则望洋向若,恍然以惊。为媚灶,为墦间,为妾妇,此岂气之本然哉?养不养之间,君子小人之所由分也。孟子发明养气之论,有功于后世大矣。然其所以养气者,必先于集义,所以集义者,必先于知言。惟知言,则是非邪正晓然于胸中,动容周旋无适而不合于义。夫是以仰不愧、俯不怍,有以全吾浩然刚大之体矣。养性也,养心也,养气也,盖亦一理而已。然养气之论何独至于孟子而后发耶?夫子固尝言之矣:「内省不疚,夫何忧何惧」?此养气之论所自来也。屈子曰:「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?将汎汎若水中之凫,与波上下,偷以全吾躯乎」?诸君其谨择之。
孟子曰:「伯夷,圣之清者也。止其中非尔力也」。
道之在天下,无古今之异。圣贤教人入道之要,亦古今一辙也。尧、舜、禹之授受也,曰:「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,惟精惟一,允执厥中」。圣贤言道,自此始也。人心者,形气之私;道心者,义理之正。人心危而难安,道心微而难著。始而精以察之,终而一以守之,则无适而不合乎中也。傅说之告高宗也,曰:「王人求多闻,时惟建事;学干古训,乃有获。事不师古,以克永世,匪说攸闻。惟学逊志,务时敏,厥修乃来。允怀干兹,道积于厥躬」。圣贤言学,自此始也。古人之所行,方策之所载,无非道也。始而多闻以求之,终而逊志以守之,则无适而不合乎道也。至周以来,学校之教益修,圣贤之道益著。比年入学,中年考校,自离经辨志,以至于知类通达,强立而不反。离经者求之于方策,辨志者察之于性情,知类通达者见之明,强立不反者守之固。其教甚详,而其法甚密也。至于夫子,既无位以行其道,于是博采古先帝王教人之法,而著为《大学》之书。其言大学之道,必先之以格物致知,而继之以诚意正心以修其身,亦不过于知与行而已。大《易》曰:「学以聚之,问以辩之,宽以居之,仁以行之」。《中庸》曰:「博学之,审问之,慎思之,明辨之,笃行之」。皆此意也。一知一行,相为终始。知有不至,则不能以徒行;行有不笃,则虽知无益也。入道之要,无以复加于此矣。是以孟子历叙伊尹、夷、惠之事,而继之以孔子非好方人也,所以明入道之要也。始条理者知之事,终条理者圣之事,知与行之谓也。孔子之异于三子者,知之至而行之尽;三子之不及孔子者,知有所蔽于始,而行有所缺于终也。此孔子之所以独得其全,而三子仅得其偏也。知有不至,行有不尽,虽以伊尹、夷、惠之资,尚不能无愧于孔子,而况学者乎?世之学者溺于卑近浅陋之习,既未尝有志于圣贤之道,其有志焉者则或骛于方策,而践履有所不察,或专于性情,而知识有所不周。道之不明不行,由此其故也。诚能即孟子之说而思之,则始终两尽,而无惑乎纷纷之论矣。
浩生不害问曰:「乐正子何人也,止乐正子,二之中、四之下也」。
学之所造有浅深,则德之所至有高下。圣贤推明其序,使学者循而进焉,其望于斯世亦至矣。由善而信,由信而美,以至于为大、为圣、为神。夫圣神者,岂常人之所敢望哉?孟子当战国之际,其告人者不曰尧舜,则曰汤武,岂固强人以其所不能哉?盖人性皆善,圣神者亦全吾性之所固有尔,学者岂以不能为患哉?患不为也。虽然,圣神固可学也,而乃始之以可欲之谓善何哉?此孟子指其至易晓者,而示人以入道之门也。盖学者入道之初,将以决其趋向,不必它求也。求之于可欲不可欲之间而已。今有人焉,孝弟忠信,乐善不倦,不惟吾之所欲,而人亦以为可欲也。不仁不智、无礼无义,不惟人以为可恶,而吾亦自知其可恶也。学者反而思之,凡吾言行之间果可欲乎?果可恶乎?从其所可欲,舍其所可恶,斯可以为善人矣。由是而进焉,虽圣神可为也。孟子教人,何其炳而易知、简而易行也哉!又曰:「无为其所不为,无欲其所不欲,如斯而已矣」,亦此意也。勉之以人之所难能,而晓之以人之所易能,圣贤之望于学者如此,而学者顾不思焉,其亦可叹也哉!
「孟子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舜之徒也」一章。
事所当为之谓善,有为而为之谓利。为君而仁,为臣而敬,为子而孝,为父而慈,事之所当为者也。为内交,为要誉,为宫室之美,为妻妾之奉,有为而为之者也。善者天理之公,利者人欲之私。公私之间,相去甚近,而一则为舜,一则为蹠,乃由是而分焉。盖人心之灵与天同体,纯粹至善,万理具焉。鸡鸣而起,孳孳在是,则舜之兢兢业业,由仁义行者,亦是心也。见便则趋,见利则夺,枉尺直寻则为之,损人益己则为之。鸡鸣而起,孳孳在是,则盗蹠之暴戾恣睢,日杀不辜,亦是心也。一善利之间,而上智下愚之分乃如此。差之毫釐,缪以千里,可不谨哉!孟子发明善利之论,而尤谨其所谓间者,盖欲学者精别于毫釐之际,而审其所趋向也。至其答梁王之问、告宋牼之词,皆拳拳于义利之别,其示人之意切矣。学者诚能澄心静虑,反观内省,于其所谓间者而致察焉,凡吾一念之发果善乎,果利乎?善则行之,利则避之,朝于斯,夕于斯,就其如舜者,去其不如舜者,是亦舜而已矣。茍为不知□,计较于毫发之微,而甚至于父子兄弟不□保,其不同禽兽者无几尔。一念之差,固若□哉!学者不可以不察也。
「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」一章。
「孟子曰欲贵者人之同心也」一章。
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,圣贤之论乃独重理义而轻富贵,何哉?理义,天之所赋也;富贵,人之所予也。人之所予,人得而夺之;天之所赋,根于人心,不可易也。一轻一重,盖有不难辨者。然闾巷之人知有富贵,而不知有理义;学士大夫则知理义矣,然未有不为富贵所移,而忘其所可重。若夫真知富贵之为轻,理义之为重,非知道者,孰能识之?仁义礼智,天之予我,而吾心之所固有也。充吾之仁,则爱人利物,而居天下之广居;充吾之礼,则别嫌明微,而立天下之正位;充吾之义,则体常尽变,而行天下之达道;充吾之智,则察伦明物,而成天下之大业。以之为心则和而平,以之为人则爱而公,推之天下国家,则利泽施于今,令名垂于后,回视世之所谓富贵者,不过舆马之赫奕、饮食之丰美、宫室之壮丽,贤者得志,有所不为,不贤者亦以豢养其不肖之身,而遗臭于万世,曾狗彘之不若,而又何足以夸于人哉?故善学者要当深明夫内外轻重之分。在内者重,则在外者轻;在外者愈轻,则在内者愈重。真积力久,胸中泰然,天理流行,一毫物欲不能为之累。颜子之箪瓢陋巷,曾点之鼓瑟浴沂,翛然悠然,盖将与造物相为酬酢。天下之至贵,无以复加于此矣,孟子之言岂欺我哉!
「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」一章。
贫贱忧戚,是人之所恶也,圣贤之论乃独以是为进德之地,何哉?恐惧修省常生于忧患,骄奢淫泆必起于宴安。当羁穷困踣之馀,其操心危,其虑患深,其刻厉奋发,以进于善,有不期而然者矣。天地之间,有阴则有阳,有昼则有夜,祸福吉凶、贫富贵贱、死生忧乐之变,二者常相对,而不能以偏无也。人生其间,随所付受,盖有一定而不可易者。与其戚戚于贫贱,而卒不能以自勉,孰若因其所遇,而反以成吾德耶?是以古之君子,有以命义之当然而安之者,贫而无谄是也;有以义理之可贵而忘之者,不改其乐是也;有以为天将降大任于我,而反以为进德之地者,孟子之言是也。其处之者若是,故其胸中泰然,一毫外物不能为之累。颜渊、原宪之贫,一箪之食、百结之衣,可谓极矣,惟知圣道之可乐,而不知吾身之为贫。后之学者,其贫且贱未必如颜渊、原宪之甚也,少不如意,志气销沮,卑辱污贱,靡所不为。不能进德而反以败德,不能□辱而重以取辱,闻孟子之言,亦可以释然而悟、幡然而改矣。
「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哉」一章。
古之仕者为道,故知有己而不知有人;后之仕者为利,故知有人而不知有己。古之君子非仁不存,非礼不立,非义不行,所贵者良贵,所乐者真乐,人之知不知、世之用不用,于我何与焉?贫富贵贱死生祸福日交乎前,不暇顾也。后之君子,心之所固有,事之所当行,何者为仁,何者为礼,何者为义,□□□□,懵然莫觉也,功名而已耳,利禄而已耳。以区区之私意小智,汲汲然求售于人,虑人之不己用也,委曲迁就,以求顺于人。幸而得志,哆然自以为莫己若也;小不如意,则戚戚然几不能以终日矣。公孙衍、张仪,战国之游士也,一怒而诸侯惧,安居而天下熄,则其才亦有足称者矣;以其无学而不知道也,一切求顺于人,孟子至以妾妇目之,况于学不及古人、才不及公孙衍、张仪哉?夫顺于人者,人之所喜也,不顺于人者,人之所恶也。然顺于人者非有它也,以其威福之权足以生杀荣辱乎我也。即是心而充之,则贪者嗜利,背君卖国者皆若人也,岂但妾妇之可羞而已哉?若夫守道之士,不肯脂韦妩媚以顺乎人者,不但出处去就、言论风旨之得其正也,托六尺之孤,寄百里之命,临大节而不可夺也,岂不毅然大丈夫也哉!凡我同志,仕而未达、学而未仕者,盍亦思所以自勉哉?
「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」一章。
《孟子》一书于辞受出处之际,未尝不拳拳焉。齐王欲见则辞以疾,王驩辅行则不与言,欲受以室则却而不从,欲留其行则卧而不应。枉尺直寻则非之,不辨礼义则非之,既譬以钻穴隙而相窥,又譬之以登龙断而罔利,至于墦间之喻,辞旨恳切若是者,果何耶?义与利之间,君子小人之所由分,而天下国家治乱之所关系也。义者天理之公,利者人欲之私。循天理之公,则辞受出处,惟义之从,惟命之安。是既足以全吾此心之德矣,以之治人,则必能立懦而激贪,以之事君,则必能伏节而死义。徇人欲之私者反是,卑辱茍贱,惟利之趋,既已丧其本心矣,则伤风败教、欺君误国,皆斯人为之也,圣贤安得不深致其戒哉?今观墦间一章,所以形容其茍贱之态,虽三尺童子亦知恶之。然流俗滔滔,务为卑谄,工简牍,事苞苴,胁肩谄笑,摇尾乞怜,自少至老,自朝至暮,无一念不在于是,视吾身心为何物,视天下国家为何事?其未得之也,则愁忧穷蹙,若不可以终日;志得意满,则骄其亲戚,傲其闾里。然其可贱尤甚于墦间,而莫之觉也。学者要当深明义利之辨,充吾羞恶之心,而养吾刚大之气,然后知孟子之言诚末俗之箴砭也。
「梁惠王曰晋国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」一章。
自功利之说胜,而王道始不行于后世。夫功利之所以胜者,以其有立至之效;王道之不行,以其迂阔而不切事情也。孟子生于战国之世,告齐、梁之君,非王道不言,而言王若易然,何也?王者之道本乎人心,循乎天理。人均具此心,心均具此理。即是理而行之,三纲既正,九畴既叙,则人皆知尊其君、亲其上,治安之效,犹泰山而四维之也,初岂有甚高难行之事,亦曷尝无朝夕可冀之功哉?谓王道为迂阔,而惟功利之从,则曰兵可强也,国可富也,纵横变诈,崎岖险侧,咈人心,逆天理,君臣父子之间且不能以相保,而又何以固吾国家,然则立至之效,乃速亡之兆也。汤武以仁义而王,战国以功利而亡,此万世之龟鉴也。然天下皆知尊汤武,而不免于蹈战国之覆辙者,则其识见之卑、趋向之谬,而不自觉也。若昔圣贤,无位以行其道,于是推明古先帝王之事业,而载之方策,大纲小纪,本数末度,炳然日星之易见也。今乃指为迂阔而莫之讲,故自成、康殁,而民生不见先王之治,由此其故也。鄙夫庸人窃国之宠,而卒以误国,鸿儒硕士抱忧国爱君之志,而老死于大山长谷之中,诚可叹也。学者将以有行也,则孟子之言可不深思而熟玩哉!
「无恒产而有恒心者,惟士为能(止)」,「未之有也」。
儒术之不见用于世,以其空言而无实用,故功利之说常易以求售于人。不知夫功利者乃空言,而儒术则皆实用也。为功利者则曰兵可强、国可富也,然挟区区之小数,而不知为国之大体。相倾相诈、相戕相贼,不惟为敌国之病,而吾国之民固亦不得安其生矣,岂不谓之空言乎?儒术则不然。自五亩之宅、百亩之田,使民养生丧死而无憾,然后教之以孝悌忠信,不惟吾之民皆知尊君亲上,而天下之人亦皆引领而望之,其为实用,孰过于此?夫元后者民之父母也,父母之于子,必先有以养之,而又有以教之,然后为之子者得以全其父母之身。今也为民父母,听其自生自死、自愚自智,而莫之问也,又倡为功利之说以斲丧之,岂为民父母之道哉?虞氏九官、周家六典,无非儒者已试之效,孰谓其皆空言而无实用,必待管、申之术而后可以为国乎?故孟子论王道必曰仁政,论仁政必曰井地,断断乎其不可易也。孟子之言既不用于齐梁之君,后世皆知读其书而不能用其道,故历数千年,而帝王之盛卒不复见,可叹也哉!夫儒术之不见用,学者相与讲明之,庶几犹有望于斯世也。谓之儒者,而茫然不知其源流,徒抱其浅陋之识,以周旋斯世,则吾道之不行,功利之说胜,是谁之罪哉?学者不可不察也。
「圣王不作,诸侯放恣(止)」,「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」。
「孟子曰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」一章。
道者何,中而已。无过不及之谓中,时措之宜谓之时中。是皆人心之本然而不容已,天理之至正而不可易者也。天地之化亦大矣,小有偏焉,则雨旸寒暑各失其节。人受天地之中以生,喜怒哀乐、念虑云为,其可以有所偏耶?杨氏之为我,墨氏之兼爱,皆不得其中。子莫之执中,又非所以为时中也,孟子从而辟之,所以正人心、明天理,为天下后世虑至切也。夫墨之兼爱,不失为仁,杨之为我,不失为义,孟子极言其祸至于无父无君,而以禽兽目之,志于道而不得其中,岂不甚可畏哉!后世杨墨之患息,而佛老之说兴,至于今且千有馀岁。弃天常,灭人类,习夷狄之教,非先王之道,盖不待其流之弊,而与禽兽无异矣。学士大夫不惟不能斥而远之,乃溺其祸福之说,尊其荒唐之教,甚者则文之以圣贤之言,以为与吾道无异。学者从而信之,以自绝于圣人大中至正之道,其为天下后世之害岂浅浅哉!有志于学者惟以孔子、孟子之言为主,以六经之道为法,则异端之说无自而入矣。
干疏缪不才,蒙恩假守,每念此郡士风简质浑厚,可与适道,辄诵所闻,以与士友讲说,为《孟子讲义》二十章。衰晚愚昧,废学日久,不足以发明圣贤之蕴奥,然孟子之书明白切至,诵其本文,亦足以使人兴起。于此二十章之中玩味而有得焉,则七篇之旨可以类推,圣贤之道可以驯致。惟诸友勉之,庶几异日汉水之滨,将有以圣道为诸儒倡者矣。嘉定乙亥长至,后学黄干谨书。
饶州州学讲义 南宋 · 陈文蔚
出处:全宋文卷六六○七、《克斋集》卷八
滕文公为世子,将之楚,过宋而见孟子。孟子道性善,言必称尧、舜。世子自楚反,复见孟子,孟子曰:「世子疑吾言乎,夫道一而已矣!成覸谓齐景公曰:『彼丈夫也,我丈夫也,吾何畏彼哉』?颜渊曰:『舜何人也,予何人也,有为者亦若是』。公明仪曰:『文王我师也,周公岂欺我哉』?今滕绝长补短,将五十里也,犹可以为善国。《书》曰:『若药不瞑眩,厥疾不瘳』」。
孟子之在当时,齐、梁之君非不知其为贤也,未尝委国以听其教。滕虽小国,文公方为世子,因之楚,过宋而见孟子。见之之意必不苟,而又受教之诚,故孟子道性善,言必称尧、舜。夫人之为不善者,以不知性之本善故也。性善之说,《孟子》七篇之纲领。孔子固不甚言性,虽或言之,而亦未尝直指其善。性善之说,自孟子发之。盖人之为性,实天之所命,其理则为仁义礼智,其情则为恻隐羞恶辞逊是非。以之事亲从兄,以之忠君弟长,以之应事接物,无往而不得其当,则性之本善可知也。然天命之性,固无不善,而气禀之质,不能皆齐。故或清而或浊,或厚而或薄,或者徒见清浊厚薄之不齐,遂以为性不能皆善。殊不知本然之性未尝不善,而有清浊厚薄之不齐者,杂于气质而然也。荀子言性恶,固不识性。扬子谓善恶混,韩子谓性有三品,是皆以气质言,或以其才言,而非性之本也。故孟子既道性善,而言必称尧、舜,观尧、舜则性善可知,此孟子道性善所以言必称尧、舜也。盖道无古今,人无智愚,为之则是性善故也。文公方以为疑,孟子遂援成覸之言、颜子之论、公明仪之说,谓彼丈夫也,我丈夫也,舜何人也,予何人也,文王我师也,皆不以彼为高而己为卑,谓圣贤与我同类。苟为圣贤之事,是亦圣贤而已。虽然,果如是也,何后世圣贤之不多得哉?盖资禀既不同,而用力有勇怯。苟以卤莽灭裂之功,而欲以变卑污不美之质,谓质之不可变也,则亦自诬甚矣。故《中庸》于学问思辨笃行之五者,必欲加弗措之功,则虽愚必明,虽柔必强。而孟子亦有若药不瞑眩、厥疾不瘳之语。盖赋性虽出于天,而成功则在乎人,可为而不为,与为之而不勇,其为自弃一也。然自本然气质之辨不明,而世之言性者不知有毫釐之差,遂不知所以为善。我朝濂溪先生以无极、太极明性之体,以阴阳五行万物化生言性之气,其说固已明矣。至程先生发为「论性不论气不备、论气不论性不明」之论,尤为深切。于是孟子之言,始大彰明于天下,而诸儒之惑可不攻而自破矣。学者于此,必知讲论切磋以明其理,勇决果断以行其事,变化其气质以复其本然之善可也。奈何志趣卑陋者则视性理之说为迂阔,而求胜于言语者又不能真体而实践之,以可为尧、舜之性反甘心与禽兽无别,亦可哀也已。判府侍郎识为政之本,以建学立师为重,以尊贤育材为急,广七贤之祠以示表范,盖将使士之学于此者,推七先生之学以续孔、孟之传,因孔、孟之传而得尧、舜之心,意至厚也。文蔚衰晚无闻,误蒙进之讲席,辞不获已,敢摭《孟子》道性善一章,以求教于先达及诸同志。其当其否,未能自信,因其不及而有以釐正之,窃有望焉。